无题本第二章 循环在线免费阅读
好像一切都还是昨日那般熟悉的光景。可是,辛声忽然觉得,这些同学的名字,都在脑海里变得模糊。
把球传给其他人,那个瞬间,他清晰地看到,就在男生一个跃起把篮球扣进篮框的时候,那个篮筐竟然移位了。篮球,像个虚影似的,和篮筐短暂地交叉相叠,然后才像是后知后觉似的,一个反弹,从篮筐侧沿的位置掉了下来。
辛声惊恐地盯着篮筐,不敢相信似的,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。
在猝不及防响起的预备铃里,他看见那个同学背对着他揉了揉眼睛,神色正常地转过脸来,吆喝着“兄弟们,回去上课了!
场景迅速地切换。步履生风,快得像瞬间移动。
意识正在半梦半醒间拉扯,忽然被一阵铃声抓回了现实。下意识地伸手想关掉这不识趣的闹钟,却只摸到方方的棱角。
“起立!
还没来得及打开沉重的双眼,就听到班长洪亮有力的声音。
“老师好!
辛声准备站起的身子还没离开座位,四周的人墙就已经坐下。只好庆幸自己不是坐在前排。
可刚刚,刚刚不是刚从外面回来的么?什么时候竟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了?
努力去听讲台上老师到底讲了什么,但却仿佛和老师的语言有着天然的隔阂。再后来,老师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,视野里只剩下一张翕动的嘴唇。安静,却看起来很聒噪。
旁边的女孩又在扯他的袖口。转过脸去,对视,她的眼睛里,是担心,却又是了然。矛盾得很。
她叫什么名字来着?!
下意识地往她的作业本上瞟了一眼,像作弊。可是,伴随着模糊起来的视野,脑袋却越来越晕。
醒了。竟然是梦么?
同桌漂亮的脸在眼前放大,吓了一跳,却强作镇定。
“老师在叫你喔!
辛声吓得一个激灵。全班的目光都扫过来,班主任在上头,他不敢看她的眼睛。凭借同桌的提示,站起来的时候,想起来了。
她的名字,叫魏丽娅。
走在放学的路上,最近的记忆,总断断续续。
她不知道是不是跟他顺路,蹦蹦跳跳的,也走在他的身边。
他们,很熟么?
不记得了。
都不记得了。
可是又好像知道自己是谁,即便真要问又说不上来。只是轻车熟路,上学的路,回家的路,应该的反应,和藏在课程表里的习惯。至于实打实的记忆,现在,变得呼之欲出,而又若隐若现。
走在前面的几个女生,叽叽喳喳地,他可以听到她们在说,说最近呀,匪夷所思的新闻越来越多了。佯装害怕,再哈哈大笑。
辛声忽然顿住了脚步。她们佯装恐惧,而他,此刻真的感到恐惧。
魏丽娅也跟着停下来,关切地握住他的手臂。
那几个女生也停下。她们回过头来,张望他们,窃窃私语,让辛声不甚自在。他索性甩开步子,接着走。
“丽娅。
“嗯?
“高考倒计时还有多少天?
“嗯……五十来天吧。
“什么?!上次看的时候,还是二十八天。
忽然就在转。不知道是天旋地转,还是头晕目眩。像倒流的时间,像叛逆的时钟在逆时针运转,像从第十二月开始依次撕下的日历。
不是这个世界疯了,就是他自己疯了。
辛声摇晃着脑袋,似乎希望借此能让世界静止,让一切归位。
天空还是那突兀拼接在一起的破布,橘红和深蓝。
如果可以永远都不用高考,究竟是一种逃避,还是煎熬?
路边开着一朵硕大的花儿,不知名的,颜色像蔷薇,形状却像向日葵,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里的向日葵。
那花朵,忽然开始生长,冲着魏丽娅的方向,一如之前冲着钱一先那般。
“小心!
辛声拽过魏丽娅,女孩儿的身子随着惯性往他的怀里栽。
什么都没发生,除了怀里这个脸上莫名红了一片的少女。
辛声尴尬地放手。两人又如之前那般,什么都没发生那般。只是天空中有花瓣撒下来,衬得少女脸上本来要消退的红云久久不散。
“儿子,学校最近的伙食怎么样呀?
辛声难得从学校回一次家,妈妈也难得有空亲自下厨做一顿饭。
辛声的心底一个激灵,如上次那般点头,应得很乖巧,乖巧到僵硬。
早读,语文课代表在领读课文。
大课间,篮球的位置在篮筐间捉摸不定。
晚自习,趴在课桌上睡觉,醒来的时候,教室里的人都快走光了,只有魏丽娅,只有她在他身边。
窗外的天漆黑一片。高三的课下得很晚,反正有食堂和宿舍。
可是他忽然觉得心底里一片空旷,虚无。“我从哪儿来这个问题像幽灵一般盘踞在脑海,也悬空在心间。
他忽然有一种抱紧她的冲动。越是漆黑的夜里,越想相依为命——算了,还不到那地步。
而且现在是夏天,并不是……冬天……
不!
辛声低头看看,自己身上,分明是冬季的校服,那全员统一的大棉袄。
又醒了,这一回是在宿舍的床上。
等等……这一回?
他不是已经醒过一次了吗?
旁边的手机在亮显示灯。什么时候起,他还有这等睡觉不关机的习惯了?
是魏丽娅。她跟他说“你让我给老师的假条我交给老师了喔!
假条?他生病了?他怎么不知道?
眼前又模糊起来,现实变得像是一个再脆弱不过的空间,随时预备着破碎,或者塌陷。
辛声背靠着枕头,呆滞地仰头看天花板。人人都说活着好,可是生活真的好麻烦。
其他的人在印象里的距离越来越远,远到他看不清他们的脸。最近的那个是魏丽娅。有多近呢?近到,像是同类间的距离。因为,现在只有她,身上才有生命的活力。那是一个人类遇见另一个人类——好不容易遇见的人类——时,才有的感觉。
那是她的味道。
辛声麻了。
意识到这个世界原本就有古怪,他躺平,躺平得心安理得。
不交作业,老师点名,他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,然后,莫名地发现,老师的眼睛失了焦。
旷课,躲在棉被里赖床,唯一需要担心的,只不过是寒冬突然变作夏日。
辛声知道,每一次的排名,他依然是年级第一。即便他现在脑袋里空得压根儿就不记得高中都学了些什么。
为什么呢?只不过是时间线错乱罢了。
也许会有那么一天,他醒来,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是坐在高考的考场里,然后就等着交零分的白卷,再复读。
那魏丽娅会陪着他么?就像这段时间以来,一直的这样。
怎么会呢,难道她喜欢他不成。
可是他呢?他喜欢她么?
不知道。归根结底,“喜欢到底是什么东西?
如果你说“喜欢是怎样,那么可能得到来自不同人的各种反驳。不过撕扯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一点儿意义,因为谁也不知道其他人真正的感受。
空话而已。
可是他忽然听见爸爸妈妈的声音,隔空而至。不是对他讲话,不是对他这个儿子讲。而是和另外的人讲。
和谁?不知道。但是,讲得他昏昏欲睡,讲得他有种苏醒的冲动。
又醒了。他最近老是上课的时候睡觉,真奇怪,以前不这样儿的。
醒了一次又一次,醒了一次又一次。究竟到哪一次才不是梦?
辛声和魏丽娅的绯闻已经在年级里愈演愈烈,即便只是暗地里。
辛声不做解释。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,反正,都是魏丽娅在找他,在靠近他,而他无所谓。假如她真的喜欢他,那他便负个责任。假如她不喜欢他,那也由着她去。
认真想想,她的名字三个字,他的名字两个字,看起来是不甚般配的。都对不齐。
随缘,随遇而安。
课间操的广播又响了,辛声在座位上纹丝不动。轻松,也无趣。
高考倒计时是多少已经无所谓了,不关心。不过,看老师在上头做百天动员的架势,应该是倒计时一百天了吧。
辛声趴在窗台上往下看,看他同学们宣誓的样子。他已经麻了,他的人生没有多余的目标。
星期天回家的时候,妈妈会多做几条鱼,让他多补点DHA,高考考得更好一点儿。而爸爸,则买了一袋又一袋的核桃,亲自敲开壳,一盘一盘地端到辛声的眼前,甚至还装了食品密封袋,要儿子带到学校。
无所谓。索然无味。没用,吃掉只是安抚他们,作为一点儿绵薄而隐蔽的孝心。
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。除了辛声,也除了魏丽娅。
他想起来了。以前她不这样儿的。
为什么?
他看她,眼神里狐疑。她抬头,对上他,不说话,也不问,却给他一种“其实她什么都知道的错觉,让他的心里头莫名地觉得有些恐怖。
他们不会是情侣的,往后的日子还不如之前的日子更像。因为他连高考都等不到。
那他会等到什么?等到中考吗?
哈哈哈哈哈。
辛声一个人笑出来,同学们频频侧目。得亏他是年级第一,不然这面子可往那儿搁。
魏丽娅终于不再气定神闲了。她看他,用他刚刚看她的狐疑眼神。然后问“笑什么?
辛声笑得更厉害了。他捂着肚子,喘不上气来,也因此而躲过了她的问题。
每一次试图回忆起什么,头就疼得慌。如果时间在倒流,那他确实没有什么好回忆的。
可时间并不仅仅是倒流的。时间在跳跃。
今天是军训。同学们再不会传他和魏丽娅的绯闻,因为这个时候,“辛声和“魏丽娅根本就不认识。
可辛声又确实是认识魏丽娅的。
高一的时候,辛声和魏丽娅没分在同一个班级。
目光越过人群,辛声准确地在人群中搜寻到魏丽娅。四目交接,魏丽娅把目光扭了过去。
他认识她,那她认不认识他呢?
真是奇怪的问题。因为周围的同学,全都不认识他。因为爱叫他“学霸的那几个,现在还好奇地问他叫什么名字呢。
那魏丽娅凭什么是特殊的呢?凭什么?
辛声又醒了一次。
他习惯了,醒来也不一定就是现实。感觉像被困在一个迷宫里,出不去了。
眼前恍惚地映出病房的光景,想要降低透明度看清楚这个房间,却又做不到。只能放任它跟眼前的宿舍重叠在一起。
新班级群的群号,昨天还被写在黑板上,今天就不见了。看看黑板旁边张贴的课程表,分明就是高二的。
高二,分班了。
昨天还跟他好像陌路人一般的魏丽娅,今天又在亲热地拉着他。旁边起哄的男生们并没掩盖掉前排女生聊天的声音。辛声不想听,但他还是听见了。她们在说“你看新闻了吗?最近的怪事那么多。好可怕喔!哈哈哈!
辛声的智力可能下降了,因为他不像从前那样严谨。也是,毕竟连看日历都没有意义了,连记日子都没有意义了。像是原本顺叙的故事,此刻,随意翻阅,跳着读。人的神经,整个就松弛下来。
陈宇轩从操场上回来。他迈进教室的时候,辛声迅速地转过脸去。撞进视野的,是破布的暮色。
今天魏丽娅值日。问用不用等她,她说不用。
辛声没那么多弯弯绕,她说不用,他便一个人走在放学的路上。今天是周末回家的日子。
同学们叽叽喳喳地往校门外涌,路边的花儿对他们龇牙咧嘴。
人太多了,再说也不认识。辛声下意识想拉住谁的冲动被悬空,眨了一下眼睛,什么都没发生。
赶了最早的一趟公交,下了车那区区的几步路,却走了好几遍才走出来。像圆圈。
明明已经把钥匙旋了该转的角度,却还是拽不开门。踹了门一脚,没想到一个踉跄,就跨进了家门。
爸爸正在看电视。辛声循声往屏幕上瞅了一眼“爸,最近这种新闻好多。
爸爸淡淡点头,用最平常的神色,看起来才诡异。
低头。刚刚还填满了字迹的作业本,在此刻一片空白。
白写了。
不过,他怎么又忽然写起了作业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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